「陪我到外邊走走,可以嗎?」
聽到她這一句話之後,我連忙出門開車到她家去接她。
一個禮拜沒見,她看來有點憔悴,尤其是雙眼下邊腫起來的兩個眼肚。大概,她不久前曾哭過。
我本想問她怎麼哭了,但卻覺得這是明知故問,所以我只是多看了兩眼,沒有說話。
「妳想去哪裡?」
「到海邊去,好嗎?」
「嗯。」
經過沉默無話的半個小時,我把車停在漁船碼頭附近。
因為天冷的關係,碼頭上的遊人不多,只有幾個中年男人拿著相機,想要攝下這冬季的夕陽。我往遠處望去,只見太陽的底部剛碰到山頂。
一般人提起夕陽,都會聯想到那一片讓人目不暇給的金黃色,和伴在天上的斑斕彩霞。但在這寒冷的國度裡,夕陽卻只會安靜的離去,為一天劃上平淡的句號。
我知道她怕冷,問道:「妳會不會覺得冷?」
她抿著嘴,搖了搖頭。「沒關係,還可以的。」
若是在以前遇上這種情況的話,我會二話不說,上前去抱著她。
那個「以前」,只不過是幾個禮拜前的事而已。世事,轉變得真快。
「附近有不少海鷗呢。」她說道。
我往四週望了一下,見到不少海鷗在歇息,說道:「對啊。」
她問道:「牠們都在做甚麼?」
我聳了聳肩,說道:「不知道啊。大概在找魚吃吧?漁港裡應該有的是魚啊。」
「為甚麼海鷗找魚一定是為了把對方吃掉?」
我奇道:「海鷗不吃魚吃甚麼?」
「你不讓海鷗尋找魚是想從漁夫手上救走牠們?或是牠是想找魚去玩呢?」
我只是笑了笑,沒有回應。對於她這種隨興而天馬行空的想法,我已經習以為常。
但是,我們這一次的見面,應該不只是為了觀賞夕陽和討論海鷗和魚類的自然關係吧?
正當我在這麼想的時候,她呼了口氣,說道:「還記得我認識你的時候,我剛失戀,很不開心。你知道後,對我說道:『不要把別人看得那麼重要,也不要把自己看得那麼重要。』」她說。
我失笑道:「我有這樣說過?我的安慰有這麼爛嗎?」
她抿了抿咀,續道:「以前我都沒有把你這話當真。但我到後來才明白,這就是你待人的方式。對你認識不深的人會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,很有禮貌,常常掛著笑容;話不多,卻很懂得說對的話。
「但是,認識一深,就會發現你不論是對朋友,女朋友,甚至家人,你都不願說心底話;除了平常的噓寒問暖之外,你也不真正的去關心別人。
「這樣的你,好冷漠。不只是對別人冷漠,你連自己的聲音也不重視。」
她見我沒有回應,說道:「你又不說話了。」
我苦笑。「妳說得對。這就是我的性格啊。」
「你這性格真的要改改。」
「都這個年紀了,還有可能改得了嗎?」
「有啊,如果你找到一個對的人。」她轉過頭來看我。「可惜,那個人大概不是我。」
我又沒有回話。
說真的,我也分不清楚,我是因為不懂得講而說不出自己的想法,還是純粹懶得去表達自己?
這次她沒有提示我,只是續道:「我和你不同。只要我認為感覺對了,就會對對方掏心掏肺,不懂得掩飾自己。你知道嗎,每當和你冷戰的時候,我會不知所措,到處找朋友哭訴,晚上不停夢見你離去的背影。
「我越害怕你離去,我就越拼命的抓住你,卻永遠沒辦法抓住你的心思。」
我失笑。我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甚麼呢。
太陽幾乎完全落在西山的背面。我們所能見到的,只剩下山頂上一絲微弱的光芒。
從側面看,只見她勉力一笑,說道:「好了,牢騷發完了,所以一切也該結束了。」
這時候我意識到自己應該說些甚麼,但喉嚨卻只能發出無意義的一聲「喔」。
「好吧。」她的鼻子深深的吸了口氣。「我接受你在上個禮拜提出的提議。我們分手吧。」
她轉過頭來看我,失笑道:「就算我不答應,你也一樣會丟下我,不再理我吧。」
一個「不」字幾乎衝我的口而出。然後我想到,我們之所以不能再走下去,不就是因為我曾許下那些不想違背,卻沒有能力兌現的諾言嗎?
「不論你怎麼看我,我也會當你是我的朋友。」
「嗯,我也是。」我的聲音變得很乾澀。
半晌後,她又吸了吸鼻子。我見狀從口袋拿出紙巾,遞了給她。
「謝謝。」她說道。「你雖然不懂得關心別人,但總算有點基本風度。」
我苦笑。
她抹過雙眼和鼻子之後,說道:「走吧,我快冷僵了。」
她說罷沒有等我的回應,逕自轉身走開。
未有隨她邁開腳步的我,一回頭,見到遠方那暗淡的晚霞,方意識到有甚麼剛悄悄的完結了。
一時間,我竟忘記是時候要離開。
The End.